憂患青春的心靈梳寫-侯俊明「枕邊記」

文 / 吳介祥


幾曾何時,從前不甚敦厚的文字不復,以書寫做自我治療,侯俊明的文字轉變為喃喃囈語。這些渾沌語意不清的文字,透露出一個頓挫男子同時懺悔、發洩、挫敗、自暴自棄、自我膨脹、自我安慰到最後不得不坦然面對現實的過程。從遮遮掩掩自己的”罪行”到自發性的書寫,以至逐漸放棄控制慾,他的書寫成為一種對自己的告白、一種忠誠、一種修行,這種梳理糾結的心靈梳寫,讓侯俊明一站一站地匍伏前進。

所有童話故事都是以王子和公主、英雄和美人結婚為結束的,彷彿結婚就是所有哀傷和憂患的結束。侯俊明一定也是這樣的誤認人生的,才會從結婚開始他的童話故事「枕邊記」,而讓童話故事幾乎變成恐怖故事。

第一章「結婚」穿著蛋糕裙的兩個對看的雙頭人跳著青春舞曲,文字部分述說了一個只看得上自己的人決定和自己結婚,『再也沒有人能夠進入他的感情世界和他瓜葛』,是創傷之後的自我安慰和自我封閉,也讓人聯想到在水邊看見自己的倒影而愛上自己,不願意離開水邊而溺死的希臘神話裡的自戀少年。

第五章「修行」和第八章「聖母」的蛇纏造型又讓人想到另一個希臘神話梅杜莎(Medusa),所有被她凝視的人都會變成石頭,當她的頭被彼所斯(Perseus)切下來後,她的頭髮便變成一堆蜿蜒纏繞的蛇群。侯俊明和孟克都是受驚的男人,他筆下的蛇蠍美人和孟克的紅髮女「瑪丹娜」(Madonna,1895-1902)有異曲同工之趣。因為過度驚嚇,男人可以無限退縮,回到完全無助無力保護自己的襁褓期,第十章「無助」瞪大眼睛的嬰兒像是受創者的寫照。

在「枕邊記」裡,侯俊明警告著愛慾和性慾不對稱,愛和被愛的需求有落差,而有操弄的空間。第十一章「傷害製造者」兩個身體纏繞交歡者的手卻在互戳互毆,文字則有『別試圖以災難消弭災難,別以為性愛可以換真愛...在反覆的相互折磨之中,難道你是受害兼受益者』以及在第十四章「裝模作樣」裡走鋼索以巨大頭型佯裝的男性自尊,可能是多數人在兩人關係中不願承認的事實。

第二十章「空虛」裡從大嘴吐出小人形的構圖配文字『午夜遊蕩的男男女女,用身體向愛的虛空挑戰。大大小小城鎮,你所看到的,都被吞噬了。』身體的慾望能逼人寂寞空虛到什麼程度,而有吞下嚼嚥自己的自殘傾向?陰鬱的意像令人聯想到哥雅作品裡的超現實氣氛。第二十一章「普天同慶」將頭炸開、爆竹四射和射精的意像合一,總結了這個系列。

侯俊明以獨具的造型能力和隱喻、明示並用的象徵想像力創作出這套系列,以僅僅二十一章囊括童話、神話、宗教、社會寫實和心理劇的內涵。也僅僅是這二十一件 圖,描繪了兩人世界裡,在深刻期待後受到痛切重創,而變得不平衡、操控狂、報復慾和互虐關係的驚悚情節景象。「枕邊記」既可以是一部二十一頁的「口袋文 學」,也可以是二十一件一套的版畫組,又可以是海報規模的張貼品。以版畫方式簡單的線條和構圖,更有力道的說著故事,並和他的圖懺系列一樣,藉著複印的樣 式,這套切中要害的「兩性關係預示全書」似乎威脅著要大量印製,傳播著令人不安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