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神宮

文/張立曄

 

侯俊明在三義有一個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叫做-「阿麗神宮」,阿麗是侯俊明的太太,他們婚後住在苑裡,在乾燥的火焰山下,水稻和荷花田的旁邊。阿麗在附近的小學教書,侯俊明則維持他修士般早起的習慣,在清晨開車從苑裡跋涉過三義蜿蜒的山路,到阿麗神宮來畫畫。

「阿麗神宮」對侯俊明而言,象徵著一個子宮,一個靈魂鬆柔的練功房,或是自看我世界的秘密基地,是與自己相伴的孤寂樂園。

侯俊明在這裡靜心、哭泣、打坐、吶喊,打開創作動能,讓一塊小小的地板延展成平原。

屋後面有一大片的油桐花,圍繞著這個小小的房子,像神之手建立起來的籬笆,將白色油桐花灑落在屋頂上。這是侯俊明的幸福。

在這個創作基地裡面,侯俊明的生命和創笮從此下到更深的礦區裡,他變成了一個礦工在潛意識裡面掘礦,這是沉靜卻激烈的靈魂活動,每一筆線條都撫探著柔軟的子宮壁,每一根記憶的腸管,每一條情緒和憤怒的神經叢。

這是讓所有感官都門戶大開的探險,沒有預設目標,沒有頭腦指令,沒有禁止標誌,沒有警檢柵欄。想像這樣的一個藝術家,走進了血管動脈裡,乘坐紅血球在身體裡漫遊探索,去看那舌唇海嘯,胃液浪濤,去看那情感地震,穴道開花。想像這樣的一個藝術家,乘坐軌道上的礦車,下到十八層潛意識區,去看群魔亂舞,去看慾念結瘤,去看性器詠嘆。侯俊明邊走邊看,不探究竟,沒有批判,坐下來,只是對著這樣奇異的風景素描寫生。就這樣,所有美的和醜的事物都被描繪了下來。

合美醜,就像合太極,陰陽循環並存,邪惡與美麗同室,藝術家赤裸地面對他生命的白天與黑夜,晴空與風暴。在侯俊明上一個「曼陀羅」系列裡,他已經耙鬆了他的土壤,而如今這塊土壤已成萬物可滋長的良田。這是最神性的一刻:仙人掌又長出山蘇,山蘇又長出筆筒樹,筆筒樹又長鐵樹,鐵樹又長油桐,油桐又長荊棘,荊棘又長玫瑰,玫瑰又長向日葵,這無止盡的生長要通向哪裡,沒有人知道,這就是自然律吧。只是生長繁殖,沒有目標,只是生長繁殖。

而侯俊明究竟是化成那一株樹精藏在三義山區的某個角落不停的生長繁殖,也沒有人知道。而我們唯一知道的是,當夕陽消融在天邊的雲霞裡那一刻,侯這樹精也繁殖累了,他回到了人的形體,就像吸血鬼得在天亮之前回家,侯俊明也開車回到苑裡他可愛的太太身邊。

 

本文刊於侯俊明(2002/1):【阿麗神宮】展出圖冊,台中市:臻品藝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