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自述

乩身訪談創作

從2014年開始我進行了一系列的身體圖訪談創作。 我們的身體是一個載體。 在身體裡面有許多的情緒、生命故事被我們身體記憶著。 當時的身體圖的探索比較著重在身體的情慾經驗。 2019年來到台南水色,接續身體圖的訪談形式,開始找尋背令旗的人一乩童。 對於乩童的身體被神明借用這件事情我感到好奇。 我之前接觸的身體是情慾的身體,現在我面對乩童的身體不僅跟我們一樣有七情六欲,它更是一個聖靈示現的一個通道。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身體經驗? 乩身訪談分兩階段進行,一開始我會先到宮廟成為問事的事主,親身感受乩童如何起乩、辦事,並且取得神明書寫的開示文。幾天之後再請乩童來到我的工作室,回到一般人的意識狀態談自己的乩童人生。 訪談結束之後的回應性創作我會直覺的進行塗鴉。但是在設定好的創作架構下來進行。整組作品的中間是宮廟意象,兩邊分别是乩童畫自己以及我畫乩童。 這裡面有很多的積極聯想。 例如在畫乩童與主神合體時,我會去看祂的故事、看祂的雕像,以及乩童本身的狀態,看會有什麼聯想,我再從這聯想裡面去做創作。 藝術創作,除了像煉金術得去馴服、轉化物質「點石成金」之外,更重要的是藝術家跟乩童一樣,都是訊息的傳遞者。而且是有創造力的傳訊著。 這是藝術家的使命。 譬如說之前做身體圖創作,性小眾在被排擠、壓抑、躲藏之下的痛苦,他們自己不擅表達、無法表達,而我會表達,我有創作的工具,所以我可以變成他們發聲的管道。 我變成擴音器,讓他們的聲音被別人聽到。 在創作中,我以成為乩童來自我期許。 我會做靜心,透過強烈的呼吸與唱誦來淨化、活化、轉化身心。 幫助我自己不斷地自我的更新,成為流暢的訊息通道。 跟內在的自我連結,即跟神連結。 當我是一個完整個體的時候, 我表達會是清晰有力的。 我是這樣看待我自己 所謂創作、通靈 成為乩童

擁抱父親

父親在我們生命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父親影響著我們的是些什麼?
我很好奇男同志跟父親會有什麼樣的互動。

本來我以為同性戀者與父親的關係會是緊張、對立、斷裂的。同志是對父親的背叛。也有人告訴我同志童年父親的缺席,使得他們失去了可學習的男性範本。
先前我在台灣進行的《身體圖》訪談中,有很多的同志是跟母親出櫃的,但不管母親接受與否,母親都會說:「不可以讓爸爸知道。」兒子也覺得讓爸爸知道自己是同性戀會有不可預測的、毀滅性的後果。
這次在香港同志的訪談中,只有一位同志說父親曾經明確的跟兒子表達他知道兒子是同性戀,他支持兒子。其他的受訪者說自己會帶男朋友回家,父親應該知道兒子是同性戀的,但都不會說破,只是默默的接受著。默默的支持。
訪談裡兒子都說父親少言語。父子互動不多,但兒子大多敬佩父親,因為父親勞苦工作,支撐著家庭經濟。六位受訪者之中有五位説父親是「大樹」,但説大多說不出是什麼樹,就是大樹。甚至是超級大樹,大到無法看清楚它的樣貌。
相對的,在台灣訪談,人們跟我談到父親的個人面貌就比較清晰。父親的欲望、行動、情緒、言語的表達比較直接、強烈、一致。但我也很驚訝有三位香港受訪者的父親能向兒子表露自身的脆弱,甚至能跟兒子哭泣、跟兒子擁抱。
同樣是訪談創作,在《身體圖》的訪談過程中,我往往是瞠目結舌的讓受訪者帶我到我不曾曽經歷過的陰暗角落,被震撼。但在《亞洲人的父親》的訪談中,我很容易的就被受訪者的敘述觸動,不管他講的是對父親的思慕、認同或困惑、不滿、憤怒。即使受訪者說父親平凡無奇,我也能感受到其中關於一個世代集體原型的力量。彷彿只要受訪者開口講「父親」,我就等著要被感動了。
我來到不同的城市,好奇的問著問題,以創造性的圖像表達我在訪談中看到、聽到、感受到的一切。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跟我講著他的故事,療癒著我。

我的創作,從早年彷彿要殺死父親般的成為反叛者、禁忌的衝撞者,到中年試著要成為父親,成為給予者、分享著曼陀羅。現在,我就只是一個傾聽者、陪伴者,以創作回應別人的生命故事。我希望我可以是一座山谷,人們可以對著山谷呼喊父親,在迴音振盪中交雜著山谷自身的水濺鳥啼與風聲。我也期許我自己是一面折射鏡,人們可以從我的鏡像中意外的看見自己的背影。受訪者回饋說這個訪談讓他們整合了自己跟父親的關係,這是我所樂見的。
這次在香港訪談創作的表現形式,除了延續之前在横日本橫濱、泰國曼谷、台灣三個城市的紙本塗鴉之外,因為香港人的父親絶大多數是第一代、第二代移民者,所以我特地採用了早年香港人遷移、返鄉所需的紅白藍袋當作繪畫底材,製作了大尺幅的移民者/父親圖像。

感謝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的邀請與支持,感謝何慶基教授、陳育強教授的協助,以及星藝術機構提供工作室,讓這個創作計劃得以順利完成。

男洞

洞,是關於慾望、匱乏與追尋。
洞,是關於記憶、祕密與窺視。

身體,是慾望的載體,記憶著個人的生命故事,乃至家族、社會文化的制約。

在《身體圖》的訪談創作中,無論是談話或按摩或塗鴉,都只在完成一件事:建立互動連結的關係。

總是這樣的:關係破裂,世界就崩毀了;關係建立,人跟人之間有緊密連結,草木就滋長了。

這些《身體圖》就是在關係的建立中被完成的。我必需感謝有這麼多真誠而勇敢的受訪者願意與我互動,不斷地自我揭露與我一起完成了《身體圖》的創作。

我是一座山谷。受訪者傾訴,我聆聽。受訪者畫,我也畫著回應。

身體的覺知因為秘密的揭露而再度被喚起,欲望會被喚起。憤怒會被喚起。悲傷會被喚起。

我們在圖像的創作中轉化,整合著這一切。在不斷地敘說中,我們完成了自我的凝視與救贖。

自2014年進行至今已完成52位《身體圖》的訪談創作。在23位男性受訪者中,有19位男同志。相對於異性戀者,或許是因為男同志得躲在櫃子裡探索情慾,對自己身體的展現有更強烈的渴望與自覺。受訪的男同志大多為0號,渴望著親密的連結。除了極敏感而細緻地成為慾望的受體,他們也積極主動地探尋各種情慾關係的可能。

 

《男洞》的「洞」,真切地說,是個動詞。

身體圖裡的女島

我們的身體是一座島嶼。
看似孤立於汪洋中,
實際上是島島相連。

身體圖探索的是關於我們的慾望、匱乏與追尋。關於記憶、祕密與窺視。

在訪談中我會問受訪者,
性愛是什麼?
有些受訪者告訴我,
性愛讓他們髒掉了。
尤其是在第一次性愛之後,他們覺得他們自己髒掉了,不再純潔。可是,也正因為他發現自己髒掉了,所以他可以把自己從完美主義裡面釋放出來,他從此自由了,什麼事情都可以做了。

有些受訪者在性愛中有被強暴的感覺,可是,那是他要的。他的生命需要透過這樣的方式被破壞。破壞那個壓在他身上的那些負面的自我感受。

有些受訪者會自殘。

自殘不是要自殺。
是他的內在有很強烈的痛苦,無法被表達,
所以他只好用刀子把身體劃開來,用流血的方式讓痛苦流出來。渲洩出來。
性愛,對很多人來說就是這麼回事。渲洩壓力的管道。

我們從小就被要求,要成為一個好孩子,要有很好的成績。長大了要有成就,要有良好的社會形象。
可是有很多的受訪者,他們在性愛中追求跟他的現實生活反差極大的情慾經驗。他們在性愛中把自己交付出去,他們享受被操控、被征服。甚至在讓自己變得下賤、淫蕩之中感到興奮刺激。

我們每個人,在我們的生命𥚃,或多或少都需要有這麼一個私密的、甚至是黑暗的生命角落,來安頓我們自己的內在渴望。來跟我們所需扮演的社會角色取得平衡。

身體圖的訪談,談的都是這些非常私密的個人經驗,甚至是祕密。

我們都需要保有隱私。可是當這個隱私變成一個巨大的祕密壓迫著我們的時候,我們的生命會被扭曲。

來接受訪談的受訪者說,他想被看見。

在訪談中,我不只是那個祕密的傾聽者。我還是一座能回應祕密的山谷。
我們要用藝術的形式來把這些祕密轉化,變成強而有力的表達,被更多人看見。

身體圖的訪談已經進行兩年了。
我在臉書發文公開徵求受訪者。
大多數是我不認識的陌生人。
已經完成53位受訪者。
有生理男性、生理女性、同性戀、雙性戀。我把生理女性受訪者的身體圖集結成〈女島〉系列。

訪談需要兩天的時間。
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在回顧我們的生命史。我們小時候身體情慾是怎麼被啓蒙的,我們有什麼樣的情慾探索,我們是透過什麼樣的方式去找到我們的伴侶,以及我們有些什麼身體疾病。還有,很重要的是我們跟父母的關係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
第二天下午,我會幫受訪者按摩。我甚至覺得這個按摩是整個訪談當中非常關鍵的一部分。
按摩,讓受訪者從將近兩天很思考性的談話裡,回到他真實的身體感受。
我要受訪者在很強烈的身體感的狀態下來畫身體圖。並且我要受訪者一絲不掛的趴在地上畫畫。
這個趴在地上畫畫的動作,讓畫畫的人變成一隻動物。回到原始的、本能的、直覺的去表達他內在最深刻的生命經驗。

訪談結束後,我會開始進行我的創作來回應受訪者的生命故事。而且我也會把作品給受訪者看。

我告訴受訪者,
這個作品,是我根據訪談裡面很零碎的資訊,然後又很主觀的撿選,投射出來的一個形象。
這個形象來自於你,但,不是你。

我希望受訪者除了有勇氣做自我揭露之外,也還要有智慧,抽離,成為自己生命故事的觀照者。也唯有如此,這樣一個互動性的創作才有足夠的空間來產生意義與相互的學習。

在身體圖的訪談創作中,會有大量的自我揭露。身體的覺知再度被喚起,欲望會被喚起。憤怒會被喚起。悲傷會被喚起。而創作則轉化、整合著這一切。我是陪伴者、見證者。在不斷地敍說中,我們完成了自我的凝視與救贖。

創作是表達。
如果我們可以回到我們的內在,做深刻的自我整合,
那麼這個表達將變得非常有力量並且帶來蛻變。

我要感謝有這麼多的朋友願意來跟我分享他們的生命故事。跟我進行互文性的創作。讓多樣的情慾經驗可以被表達、被看見。

盧亭

侯俊明的創作總是在社會事件與個人私密情慾之間反覆穿梭。創作既為個人生命困境的儀式性轉化,也見證著社會政治宗教等等荒誕現象。

「盧亭」一作即為1997年應香港藝術中心之邀,在「九七博物館」的策展理念下,而創作之雕版作品。侯俊明以其擅長的神話、寓言形式,表現出了香港社會在面對主權轉移之際的惶恐不安:「民國八十六年(台人依此記年。是年即西元一九九七年 )。白雲蒼狗。人心惶惶。有港人懼玖柒(傳乃北方巨靈。九龍首。蛇身。七鐵蹄。人遇之則要噤聲。否則必為其所噬。)將屆。恐不能再暢所欲言。乃以膠布封嘴。自縛手腳。遊街滋事。(以為此舉能對玖柒有所阻嚇。)時人以其將激怒玖柒。惹來更大禍害。合力將之推落海域。不死。化身盧亭(似人非人。識者指其盧循裔也。)在島嶼周遭徘徊不去。啼泣如嬰。(日後遂發展成香港海上觀光新景點。)」


十七年後,二0一四年五月香港Para Site藝術空間再度邀請侯俊明以盧亭、香港罪與罰等作品參與其策展之「熱望之房-性與香港」,以呼應當下之香港處境。

藝術除了可以呢喃,自我救贖,也可以是一種積極的社會參與。侯俊明如是實踐著。

搏鬥

我們總是為了滿足慾望,在繁華盛開的人世,墜入地獄。

生而為人,卻有著禽獸的身體,讓我們活得好害怕,好緊張,也好快樂。

從事藝術創作,好比做夢。夢在揭露、釋放我們內在最深沈的恐懼、慾望的時候,巧妙的以隱喻、象徵等等扭曲誇大變形的手法,躲過檢查哨。完成壓力的釋放。藝術創作也是這樣的。

我總是以調侃、反諷、瞎掰胡扯的方式,在藝術裡進行著慾望的表達。
慾望,讓我活跳跳充滿創造力;而創造性的去表達慾望,也讓我的慾望得以被正名,甚至被認可。

常有人問,為什麼情慾會成為我創作的主軸。 我可以告訴你我是在什麼樣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背景下,創作出這樣嚇人的作品來。
但,其實不管是在什麼年代,慾望總是被壓制在最深最暗的心靈底層,潛伏在身體裡,蠢蠢欲動。一旦有機會把它釋放出來,它將成為最具原創性的表達。

如果能把這最切身的慾望表達出來,與自己的內在慾望聯結,就可以源源不絕的接通這生猛又神秘的創造力。

                                              節錄自《為你的慾望正名》

非寫不可

非寫不可》其實是取自於「非寫BOOK」的諧音,另一方面也是意指作品本來就是畫在一本本的筆記本上。
《非寫不可》的創作內容都是在回應我日常生活中不期而遇的閱讀經驗。可能是報紙、書刊上的新聞報導,或任何的文章、圖片撞進了我的意識裡,觸動了我,我便以隨手塗鴉的方式來加以回應這些生活裡排山倒海而來的資訊。

而為了保持在隨時、隨手可工作的狀態,所以攜帶方便的圓珠筆和筆記本便成了最佳的工具與材料的選擇。

美好人生關鍵字—說好話

「我愛你」也可以是一句髒話。
當我們想用「我愛你」來操控一個人時,「我愛你」就是一句髒話。
然而當我們在濃情蜜意中駡對方「色狼」時,卻反而讓我們更敞開自己,讓雙方的互動更暢快。它是一句讚美的話。

   我們處在一個被鼓勵要勇敢「做自己」、「講真話」的年代,相對的「講好話」就變得過時老套、虛偽、不真實。
原來,我們講的是一句好話或髒話,完全在於我們是怎麼說它的。要看我們是在什麼動機、心態下來說它。但在語言文字的本意裡,還是有好話、壞話的差別。活在現實的社會除了要講真話促成真誠的溝通之外,我們還真得多說些好話、祝福的話,因為我們說出來的話、寫出來的字,都是可以對自己以及他人造成影響力的咒語、符籙。

  過往的小吃店為了妝點蒼白的牆面,或老闆也想盡點社會責任,會在店裡張貼勸善文、順口溜,教人要惜福、要笑看人生‥‥,我總是一邊吃著熱呼呼的麵條,一邊盯著這些富含人生哲理的文字看,口腹满足也心满意足的受著教誨。
現在走在大街小巷,總會不期而遇的在柱子、家戶門口看到證嚴上人「靜思語」張貼著,也總教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來閱讀,然後一邊走一邊咀嚼著這些「小叮嚀」裡的大道理,繼續迎向無常的人生。
好像人生得靠這些文字所構築出來的信念才得以平安的活下去。當兵的人要在牆上寫著「忍」字,才得以熬到退伍。即使在懵懂的年紀,我們也會需要去搜集各式各樣的格言、名人名語,很慎重的書寫它們,加點小裝飾,張貼在桌前,不斷不斷的勉勵自己、提醒自己要努力做好人。

  岳母在岳飛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個大字,是個絶佳的典範。好像有了這些文字的標示,才得以自我確認。知道自己是誰、到底在幹什麼、要走到那裡去。否則魂魄飄忽,無所依歸。
在風浪中,那怕只是一個字,也都可以很有力量的穩住生命。

  總是這樣的,在無聊的課堂上、在沈悶的會議中,或在情緒要失控的當下, 如果手上有紙筆,我會不自覺的隨手寫個字,然後繼續在這個字上去描它、加粗、加黑,不斷的擴大、改變這個字,在寫字的過程中讓自己安靜的待在座位上。用「鬼畫符」安撫自己。
曾經,在人生的低潮,在我臨近四十歲之際,我每一天都要花上數小時在空白筆記本上,很快速的不經思考的寫下密密麻麻的字,無法辨識的字。就像機關槍掃射,拚命用力寫字。我不僅在鬼畫符,而且是在胡言亂語。也因此我才没有變成真正的瘋子。

  文字的魅力,是它既有字形又有字義。黑白相間的字形,一橫一豎一撇,可以是純粹的視覺享受,可是它又不全然的抽象到讓人無所依憑,在我們享受字體的美感時,還享受到閱讀字義的樂趣。而且當文字被拆解重組時,又會被創造出不同的意義,讓我們對習以為常的文字又有了不同的領略。
我迷戀著文字,在過往的圖像創作裡大量的使用著文字。《極樂圖懺》是勸善文,《搜神記》是一篇篇的故事,《枕邊記》是傾瀉而出的心靈書寫‥‥。而現在在《說好話》裡,我把文字還原成單獨的字形字義來品嚐。要把文字的力量透過極簡的形式釋放出來。我想回到「巫師」的角色,把文字當成有魔力的符咒來加以描繪。
但不曉得是因為年老記性變差,或因為電腦的使用,越來越容易忘記常用的字要怎麼寫。即使寫出來了,卻也常納悶,就是這個字嗎?好陌生,怎麼這個字長成這個樣子?好像很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它就一直是這樣的存在,卻又教人覺得匪夷所思。尤其當一個字被放大成一面牆時,字已經不再只是一個字,而是一個超級符咒,只能以「不可思議」來面對它了。

  不管是在那個階段以文字進行創作,我總認為如果人們能讀懂我作品裡的文字訊息,進而進入社會、人文的思惟裡,那很好。如果不願進入文字的閱讀,文字依然可以像個符咒,神秘的,既隱約又强大的散發著原始的召喚力量,把我們與古老的智慧聯結起來。

睡躺考

《睡躺考》的創作源自2010 年的隨手塗鴉《非寫不可》。
《非寫不可》是在回應日常生活中不期而遇的閱讀經驗。可能是報紙、書刊上的新聞報導,或任何的文章、圖片撞進了我的意識裡,觸動了我,我以隨手塗鴉的方式來加以回應這些生活裡排山倒海而來的資訊。所以我會說它們是我在閱讀之後的「隨堂考」。「隨堂考」轉個音就成了「睡躺考」,也正可以傳達我在創作主題與形式上的嘲弄戲謔、「不正經」。

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躺著度過的。而大部分的人際糾紛也都在床上搞出來的呀!當然也有更多人是中年失眠在床上躺著睡不著,胡思亂想。想出亂子來了。打開報紙,即使是打開堆放在角落裡好幾年前的報紙,裡頭的社會事件、政治鬥爭、國際局勢、八封緋聞‥好像與昨天的報紙也没什麼太大的不同,只是換了不同的人來演相同的戲碼。所以雖然2010年隨手畫的是當年的報紙的隨堂考,但今日再看卻不覺得它過期了,反而有一種超越時空進入人情世故本質裡的「洞見」産生。滄海變桑田了,但人心人性恆古不變。演來演去都是相同的劇目。

《睡躺考》繪畫介於草稿、塗鴉與計畫性的創作之間。一方面因為圓珠筆與筆記本本身即具強烈的塗鴉工具特質,而所繪的圖像內容也看似不經大腦思考的即興發想,但另一方面,細密的短筆觸卻又煞有其事如刺繡織錦般的「厚工」,在戲謔中又不失其「厚道」、嚴謹。

星座十二鍼

《星座十二鍼》系列,從人人熟悉的星座學角度,創作人生百態裡的十二原型。

藉由版畫雕刻的力道與樸實,率直表現出人生哲學。圖像語言保有侯氏一貫的對社會觀察的敏銳度與對人性深刻的洞察力。並為星座語彙打造新美學境界,引領觀者進入星象學多樣有趣的特色世界,增添生命的趣味與開發新視野。

異性戀者失樂園

異性戀者失樂園這件作品的源頭是發展自少年時的手稿,對當時逐漸抬頭、氣焰高漲、爭取自主權的女性主義感到很害怕。害怕原本溫柔體貼、願意無怨無悔照顧男人的女性消失不見了。我害怕女性出走,不再與男性合一。設想如果女性自己都長出了陽具,自以為很厲害、不甩男人,那男人該怎麼辦?沒有了女人照料的男人,有可能會餓死、活在垃圾堆裡,所以,那時的我對女性主義是充滿恐懼的。在這件作品裡,我嘲諷了氣燄高張的女性主義以及我自己的恐懼。

星光燦爛

就像修行一樣,修行全得靠自己去深入自己,去我執,改造自己。至於師父、同修、經典也只能是個引導、陪伴。但即使只是個陪伴,卻也十分重要。因為我們太容易怠惰,而不容易自我覺察、自我突破。

就像修行一樣,創作要的是來自個人內在獨特的生命體驗以及獨創的表達形式。但與朋友一起約定共同創作卻可以在團體動力下幫助我們獲得更多的資源與支持,讓我們的創作可以走得下去。可以走得更廣、也走得更深。

所以這對我來講是一種需要 : 邀集朋友、共同組織讀書會,一起進行創作。

星座,我是陌生的。甚至,我是不相信星座的。但現今人們對星座的討論也儼然蔚成一種文化現象,一種人與人溝通、互動的重要話題乃至成為我們去考量、了解一個人的重要憑藉。

似乎對星座的了解已成為我不可迴避的功課了,所以在阿郎、立瞱、侯玉書的支持下,我們進行了約一年的星座讀書會與創作的討論。有這樣的聚會才得以讓我對星座有更多的了解,並且進入星座系列的創作。

我延用了我擅長的版畫創作形式。圖文並茂。對星座進行侯氏圖解。謹慎的讓自己停駐在星座的原始詮釋裡,慢慢的累積、轉化我對星座創作的其他可能性。這只是一個開始。

愛之曼陀羅

2000年初始,我以閉關、茹素、靜心、書寫與塗鴉開始了我持續一整年的每日一張曼陀羅的繪製。

圓形的曼陀羅像是一面鏡子,照映著我的內心世界,可以在簡單的塗繪中與自己相逢。曼陀羅也像是子宮、種子、蛋,孕育著、隱藏著各種可能性。更重要的是:我當它是一個堅實的缽。持戒托缽,我以此淬煉我自己。

在這一年裡畫了402幅作品,2007年集結成書出版《鏡之戒》之後,我也陸續在台灣各大學、社區進行曼陀羅工作坊。而我自己持續在這些互動中畫著曼陀羅,不僅在曼陀羅的繪畫中整合自己,也讓自己在清明的自我覺察中提昇自己的能量去成為一個助人工作者。

「愛之曼陀羅」即是由這大批的手稿中轉化出來的版畫作品。

胡言亂語之必要

一­個人如果能在一天二十四小時之中撥出­個半小時,徹底讓自己成為一­個瘋子,沒有顧忌的、全然地­胡言亂語一番,然後再回到現實人間,活得像正常的人,那麼這­個人應該算是幸運而且是幸福的了吧!
有一種書寫的方式對於過去幾年我的生活與創作特別有幫助,那就是在空白的筆記本裡­胡言亂語。
不只是­要胡言亂語,而且是­要長時間、大量的胡言亂語。就好像在傾­倒堆積於體內的垃圾,當垃圾被清光,各種新的可能性才可能被放進來。2006年刻印的〈枕邊記〉木版畫就是在這持續的書寫中發展出來的作品。時間­要溯及至一九九九年,那時我已失婚數年,但我整個人仍陷於孤單無助的困境中,癱在床上。全身僵痛,不僅日常行動力喪失,甚至連在床上翻­個身­都是痛楚不堪的。躺在床上,常以為自己就是躺在墓穴裡等死。為了幫助自己解除病痛,除了看中、西醫,也去找心理諮商,並且參加了許多成長團體課程。其中影響最大的是我學會了所謂的「自由書寫」。
自由書寫其實並不自由,它必須強­迫自己去­面對自己平日所不欲­面對的問題,在困難處繼續前行。過去幾年,我會在每一天早­晨醒來時,在一切日常事物都還沒進入生活之際,就先開始我的晨間書寫。打開筆記本,先設定好寫作時間, 通常是半小時,在這時間內只管快速的往前衝刺,寫得愈快愈好,努力書寫「當下第一念」,不管浮現的是什麼意念,都誠實的寫下來,未達設定的時間不得停筆,即使腦袋一片空白,也­要努力繼續寫,即使不曉得自己在亂寫些什麼,也得繼續寫。在這強制性的書寫中,由於堅持,使得書寫產生了穿透力,穿透了日常生活中意識層­面的自我監控,進入潛意識。而快速的書寫更可以幫忙帶動潛意識的流動,喚起更多的記憶,並且把它­們整合串連起來,在新的脈絡裡­重新理解自己所遭逢的一切。它像是對淤結的身­體疼痛點進行按摩,在反覆的推壓、搓揉之中把意識帶到問題點,扣問它、安撫它、鬆開它。
最­重要的是透過自由書寫可以和自己失散了、久違的內在之子­重逢。那­個脆弱的、受傷的內在小孩會因為被關注而不再覺得孤單、被遺棄。我像是定時服用藥物般的在每一天的睡前、醒後持續進行自由書寫,安定自己的心緒。
從我早期的手繪〈大腸經〉、〈小女人〉到版畫〈極樂圖懺〉、〈搜神記〉、〈狗男女〉,乃至近期的〈曼陀羅日誌〉、〈繪畫靜心〉都是圖文對照的創作形式。文字出現,除了具有敘述的功能之外,文字也為浮現自潛意識的意象命名,給予意義,幫助我去瞭解這些生命底層,密碼般的圖像。文字似乎在圖像、作者之間締造了一­個有效的傳達,成為自我揭露與被窺視的最佳管道。然而在我的某些作品中的文字其實是用來製造迷障的,在揭露自己的同時隱藏起另一­個自我。比如說〈小女人〉系列作品中,墮­胎經驗深深的撞擊著年輕時的我,而成為必須被表達、被安置的一個重要的生命事件,可是它又觸及到禁忌、他人的隱私,因此我以文字將其敘述成另一則不相干的傳奇故事,轉移了焦點,避免直接暴露造成新的傷害。
在文字所創造的另一­個想像空間的保護下,各種令人不堪的、難以承受的­個人生命圖像得以被放肆的表達。以同性戀、喪禮的基調所進行的〈侯府喜事〉也可以放在這相同的脈絡裡被理解。­倒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必須以虛構的文字來掩護真實的生命經驗。像在〈以腹行走〉­個展中所發表的〈三十六歲求愛遺書〉以及〈枕邊記〉的作品結構就比較是一種開放的圖文關係。在這些作品中,圖與文並不相屬相隨,而是各自獨立的創作。在並置之中產生圖與文的對話、共振,以交叉閱讀的方式建構起一則­個人的神喻。
文字可以描述、引伸圖像,但文字本身其實就是圖像。由線條所構成的一­個個方形符號,以集體聚集的優勢佔據版­面,以符咒般的力量召喚著人­們進入閱讀的世界。

我常以為即使無暇閱讀,文字的圖像性本¨­即是一種視覺的享受了。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西元2008年7月1日。夏日炎炎。人心不古。油價高漲。八仙騎乘各自的交通獸,集聚火焰山巓。俯看眾生。商議在全球化、溫室效應下,「父親」的家庭角色是否能有新的突破性發展。
會後,眾八仙坐在馬尾松下閒聊。
首仙侯仕特問七仙米朵之父近況。因為米朵之父頭髮漸白,雖強顏歡笑,但難掩倦容。不禁讓人擔心他會因過勞猝死。米朵之父見大家把目光轉向他,振動了頭頂上一雙智慧的小翅膀,接著又是合十,又是握拳,謝了大家。說他最近雙腳疼痛,不良於行,又即將面臨人生裡第三次大分離──太太小孩將因就學的需求而搬離苑裡北上。原先的生活雖然忙碌、充滿了焦慮,能待在家裡的時間雖然不多,但即使只是短暫的相聚,也能感覺到被親情轉化、滋養。尤其是和米朵、米夏玩耍還能養顏美容返老還童。所以每天清晨不管工作是否能告一個段落,米朵之父總會放下工作趕回家去和即將上班上學的太太小孩說再見,目送她們出門,開始新的一天。而現在這一切又即將有大改變。沒有了家庭生活的滋潤,米朵之父不知自己能否轉化掉工作的壓力。
這時,六仙阿麗神宮與五仙阿巴亞兩人蹲踞礫石堆中咬耳朵。大家要他們別再竊竊私語了。
阿巴亞一臉無辜地說家人離散、無家可歸、失魂落魄的困境他最有感受,那簡直是在面對生命裡的死亡。患有憂鬱症的阿麗神宮先吞了一顆百憂解,調整了他的坐姿,也調整了他的呼吸,依舊閉著眼睛,但十分篤定地傳遞給大家一個訊息:塗鴉與胡言亂語,可以幫助一個人與自己建立聯結,守住自己,獲得內在的清明與智慧。尤其他這兩年南來北往帶領曼陀羅工作坊,很多人從中受益。目前更積極的在籌備校園的曼陀羅推廣活動。阿麗神宮認為畫、寫曼陀羅可以在最簡單的形式裡滋養、療癒一個人的心靈。專注的活在當下,放下焦慮。他很願意就這個部份的體驗和大家分享。
四仙變相王子抖了一下他日漸脹大的啤酒肚,坦言這種有關心靈的事情他幫不上忙。卻很雞婆的動手壓按住六腳侯氏的肩膀,深怕在這節骨眼這個專搞破壞的小老弟會突然起乩。醬粉尷尬ㄋㄟ。
沒想到另一個白目二仙侯俊明性衝衝,自我推薦說,這是一個最佳時刻,他可以帶大夥去鬆一鬆。他鼻子最靈了。
首仙侯仕特立刻跳出來阻止。他年紀雖小,卻一副聖人樣,講起話還義正詞嚴,中氣十足,說得大家自慚形穢。又坐回了馬尾松下。倒是三仙六腳侯氏一直被強行壓住,很不舒服,反問四仙變相王子:「喂,變態的,你是我們之中能量最強的,怎好意思說你幫不上忙呢!」
變相王子緊握筆刀,吐舌頭,故作怪異狀,卻又良心發現似的說:「我的工作離心靈的探索很遙遠。雖然我喜歡勞動出蠻力,在勞動中汗涔涔,讓我特別有活著的,飽滿紮實的幸福感。但版畫的工作卻是嚴重的在消耗一個人的能量。它不但耗費人力而且完全不自由。雖然只是幾根再簡單不過的粗黑線條,但每一個版畫造形的出現,其實都是經由多年前的塗鴉,反覆淘洗、簡化過來的。而它們一旦被定形了,被刻出來了,它們就被供在神龕裡,失去了活力,失去了其他的可能性,死在神龕裡了。所以需要透過不斷地塗鴉,來活化它們,讓自己回到「第一念」的直接表達。這點我很贊同神宮兄所說的,能對米朵之父有幫助的就是塗鴉與書寫,而曼陀羅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整合形式。」
這下子大夥終於有了下次聚會的共識:就讓神宮來帶領大家畫曼陀羅吧!
聽他們七嘴八舌的閒聊,我(註1)感覺他們緊密的連結著,彼此關愛、互相支持,也好想成為他們的一員。哦,對了,我剛剛數了一下,怎麼不見尾仙阿明哥?原來他方才手機響起,仲介正帶著他在我管轄的山林間穿梭,希望能找到一塊合適的土地,建造一座可以讓八仙合體的秘密花園。
合體?剛剛他們才一哄而散呢!各自騎著交通獸,順著火燄山的上昇氣流離去,有的要趕回嘉義,有的要上台北。下次,八仙再聚會,我會提醒他們離去前一定要來個大擁抱!

我寫於2008年夏日午後

火燄山山腳農會

呼喊父親

似乎是這樣的,在「亞洲人的父親」的訪談中,我發現有相當多的父親,在子女的成長過程中是缺席的,或功能不彰,但他們在子女的心目中依然是個「好父親」。
是的,我們都渴望有一個父親,一個好父親。
我們敬畏著父親,美化著父親。

在訪談日本人櫻井睦雄的時候,我驚訝的發現,十歲喪父的櫻井,即使受訪時已近八十歲,但他的內心仍像個徬徨的小男生,在回看自己人生重要的抉擇時,希望父親可以為他做個判斷,給困惑的人生一個答案。啊,原來人不管活到多老,都渴望著父親的引導。
在訪談台灣人的時候,我也有相同的發現。即使不是幼年喪父,有幾位受訪者都已經功成名就的擔當企業的領導人,在熟齡之後才失去父親,但父親的過世,仍對他們造成撞擊,讓他們頓時也感到失落與無助,認為自己成為「孤兒」了。

六年前(2008年)我開始了「亞洲人的父親」訪談創作。
那時候我的父親已八十六歲,每看見父親一次,父親就更衰老一些,更趨近死亡一些。這讓我很焦慮,有著被時間追趕的迫切感。我不太回家的,即使回家,也很少與父親互動,其實是一直無法與父親互動,無法與父親建立起緊密的聯結。但父親已經衰老,我快要失去與父親聨結的機會了。

不曉得為什麼,我非常渴望這種父子的聯結,好像少了它,生存的動力就無法被建立。

在這同時,我也有兩個學齡前的孩子,四歲與六歲,他們叫我「爸爸」,但我也一直無法與他們建立起我所渴望的父子的聯結。隨著他們的成長,我與他們的距離就愈遙遠。而今女兒已轉成青少年,我完全錯過了他的童年,缺席了。

父子之間無法聯結的失落感,讓我很想結束我自己的生命。

透過「亞洲人的父親」一對一的訪談創作,我想知道別人都有著什麼樣的父親,別人是怎麼當父親的,父親對他們是重要的嗎?而父親對他們的影響又是些什麼?

五月的母親節一向熱鬧。學校老師會教小朋友製作母親卡,向母親表達感謝。而父親節呢?可能是天氣太熱了,學校放暑假,可能父親在家庭角色中的缺席與疏離,使得這節日令人尶尬。

大部分的受訪者說,這是他們第一次全面而深刻的談論父親。父親很遙遠,很陌生。他們對父親的了解有限。他們無法了解父親。
我想,用動物的形象來談父親或許會簡單些。所以有些人的父親在訪談中變成了大象、獅子、老鷹⋯⋯。透過這些形象的描述與塗鴉,有更多更具體的回憶不斷被喚起,甚至改變了受訪者對父親的了解。對父親有更多的包容、諒解與疼惜。
在訪談中我也發現,日本人的父親在工作與家庭角色之間有很大的斷裂,泰國人的父親很包容子女,而台灣人的父親對子女有比較強烈的控制,⋯⋯。
這樣的結論很有意思,但偏頗。
應該是這樣的,有多少種人就有多少種父親。每一個兒女都是獨特的,當然,每一個父親也都是獨特的。

今年(2014年),我的父親過世了。或許是生命的必然,或許是因為「亞洲人的父親」訪談創作療癒了我。臨終前的父親不再巨大,不再責備我令我畏懼想逃。我終於可以靠近父親,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向父親道謝與道別。

生命終究流逝了,父親的手已冰冷,但我跟父親聯結上了。

蕾絲鞭之六腳侯氏自畫像

成為父親之後,我開始種植花木,並且細筆描繪植物。父親的身分或使我必  定著於土地,並且需要讓自己具備不同的能力。

就像巫師身上所穿戴的,都在增強著他的法力,確定著他的身分。在神聖的日子裡,當我需要召喚我的特殊能力時,我就會穿上我的聖袍,戴上我的冠冕,進行著我的生命儀式 ─ 讓自己擁有更多的女性特質與女性能量。

堀之龍‧翔之鳳

2007年我到北京「罐子書屋」舉辦「枕邊記」版畫個展,距離我1993年第一次來北京,已經有十幾年的時間,看到北京巨大的改變,尤其是當代藝術的蓬勃發展,我的內心飽受震撼。

當今中國的大建設與破壞其實是一體兩面的同義詞。後來,我又看了中央電視台製作的紀錄片「大國崛起」的DVD,面對全球中國熱的興起,已是個無法逃避的議題,我從中國歷史文化的圖騰象徵意義去思考,用自己的藝術語彙去傳達對這個現象的看法。

  龍,在中國傳統意象中是陽性、霸權、破壞的象徵;鳳是陰性、和諧、理性的代表。寶塔則帶有威權、紀念碑的意味;長城在中國歷史的長河裡,一直帶有軍事防衛的武裝性格。

在「堀之龍」作品中,飛龍破塔而出,人們也隨之跳塔下墜,代表的是強權主義下,大國跳脫束縛、時代劇烈的變動;「翔之鳳」作品中,眾多天使與鳳齊飛翔在代表高度文化結晶的紫禁城天空上,近處有公園綠地,遠處有摩登高樓,象徵著中國經濟起飛帶來的繁華前景。

頭份靜心

<頭份靜心>系列創作,源自2004年我在頭份鎮一家書店樓上與朋友定期聚會,累積下來的30件手稿。
面對自己,其實是需要勇氣的。我會在不同階段,根据自己的需求,邀約朋友組成特定形式的支持性團體。在自我探索的路途上,尋求支援,相互陪伴與滋養。每星期一次的聚會對我來說,就好像是出門去做禮拜,沉澱、洗練世俗生活。
這次的團體聚會持續了半年,進行的方式是圍坐靜心,抽一張塔羅牌,藉由快速的塗鴉與自由書寫,呈現自己當下與塔羅牌的對應。稍後,成員相互成為鏡子,輪流回饋自己所見的視覺意象,在團體動力中傾聽、洞悉自己內在的訊息。 ─六腳侯氏‧侯俊明 2007年中秋於火焰山山腳農會

圳鳴47自述

我的創作從九○年代的《極樂圖懺》、《搜神記》開始,以版畫表現人欲陰暗面、破壞性的神祉,到手繪《四十七歲守護神》,把自己向宇宙無以名狀的創造之神開放,以積極、正向的愿力來追求生命福祉。所呈現的是我從反叛的青年到守護家園的中年男人的生命歷程。在《侯氏八傳》、《圳鳴47自述》兩大組作品裡,我以自傳、自畫像的形式,回頭檢視了自己大起大落、純真與邪惡、激進與失落困頓等等發生在不同生命階段的,社會的以及個人的事件。
一個人可以是個同性戀者,也是個異性戀者。可以是個神聖經驗的追尋者,也是個猥褻的色情狂。可以是個強壯的父親,也是個脆弱、需要被保護的小孩。不管是那名叫侯仕特的,或是六腳侯氏、變相王子、米朵之父、或甚至是存在於未來時空的阿明哥,這些都分別但也同時存活在我的生命裡,成為我人格的一部分。而我正是透過創作將這些內在的角色整合成一個具有高度創造力的侯俊明。

以神之名,我不僅在《搜神記》之中召喚了普遍人性裡原始、被壓抑的黑暗面,也在近期的《曼陀羅》守護神創作中祈禱,召喚超我的力量,給出祝福,以圓滿人生。

戰慄之箋-穿越創作焦慮的三○四則儀式性書寫

我以為我是上帝。當我面對一塊空白的畫布時。

沒錯。上帝創作了亞當以及伊甸園。上帝是造物主。
但我忽略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上帝手上的那塊泥巴是那裡來的?在開天闢地之前,在一無所有之前,是某個人給了上帝一塊泥巴,讓祂可以自以為是的捏造出亞當以及如夢似幻的伊甸園。

是這樣的:
在上帝之外,還有一個資源的提供者,讓上帝可以發揮祂的創造力。

該怎麼形容這個資源的提供者?
我以為他是上帝的上帝。是他創造了上帝,並且藉著上帝之手又創造了一切。
但他似乎也沒那麼高深莫測、無所不能,他倒是比較像是上帝的新女朋友。在戀愛之中,上帝充滿了創造力,只為了要把這一切獻給愛人。
有時候他又好像是產業鏈裡的一環,提供必要的資源,讓條件俱足,讓上帝可以在祂的位置上源源不絕的創作。

好像也沒這麼複雜。對一個有創造力的上帝來說,祂需要的只是一個忠實的傾聽者,讓祂可以叼叼滔滔的不停述說。

所以,上帝在創造亞當之前,先創造了「陳兄」。
然後在叼叼滔滔的不停述說中打造完成了伊甸園──上帝的經典之作。

上帝也會有創作的焦慮嗎?
肯定是有的。否則祂不會一下把人烤得太黑,一下又太白。
創作面對的是未知。
面對未知,有誰能不恐懼、不充滿焦慮?

身為當代藝術的創作者,我所面臨的是:
我錢包裡的錢足夠讓我去採買材料嗎?
這筆錢花掉了,下一筆錢在那裡?
材料來了,我能做出像食譜、菜單圖錄所標示的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嗎?或我是否有足夠的才氣可以臨場秀出我的創意料理?
客人在那裡?食物不會過期嗎?
要收多少錢?遇到吃霸王餐的要怎麼辦?
還有,垃圾車會來收廚餘嗎?要不要給紅包?

我說得好像我是要開一家日本料理店似的。但這些林林總總的焦慮不就是任何一個創業者都會面臨的嗎?而對一個當代藝術創作者來說,他不僅要面對這些外在條件的不確定所造成的焦慮,他更大的煎熬其實是來自他的內在,他自身的創造力,是否能在每一個必要的瞬間爆發開來,恰如其份的被表現出來、被妥善的安置好。並且,贏得掌聲。

幾年前當我的工作室仍在三義山裡時,拔草可以幫助我轉移創作中的焦慮。甚至,當我緩慢的從苑裡驅車於山林秘徑,在前往工作室的途中時,我就已經進入了創作前的「安神」儀式裡了。
當我到達工作室,也就到達了一個與世隔絕的神聖空間。秘密基地。
打開門閂,迎接晨曦,當我引水澆灌院子裡的花草植物時,我也在灌溉著我內在的創作的幼苗。孕釀著心情,馬上就要開始創作了。

我無法長時間聚精會神地創作。所以我需要把工作切成許多小塊來進行,完成一小塊時,就去院子裡拔草,轉化焦慮。身心調適之後就又回到室內,繼續創作。

版畫創作需要大量的人力與寬敞的空間,三年前我把工作室遷移到山腳街上。毗鄰著農會、診所、超商與補習班。喪失了山林的滋潤,也沒有草可以拔,無法轉化創作的焦慮,我只好到精神病院拿藥吃。並且開始大量寫信給「陳兄」,向他訴說著我每一個片刻所遭逢的創作與生活中的任何瑣碎細節。

通常是一進工作室,我就開始在預先裁切好的信紙上,以毛筆寫信給「陳兄」。有可能就只是簡短幾句,告訴他,我今天預定的工作是什麼,就好像在做著什麼「承諾」,然後我就在這承諾下開始工作。
工作告一段落,當我需要切換心情時,就又提筆寫信。陳述著創作的挫折,或自以為得意的戰果。
當我洗淨畫筆要離開工作室時,我也會再寫一封信給「陳兄」,為自己的工作畫上句點,讓自己可以感覺很紮實而心安的離開工作室,回家。

二○○七年春天的一場拍賣會改寫了我人生的腳本。
我成了很忙的牛仔。
在不知所措之中我透過了這批書信的書寫(不預期回應地書寫。否則對回應的期待只會加劇內心的不安)幫助我穩住我自己,穿越過創作的焦慮,並且蓄積著能量,攀登人生的高峰。

創作,一點也不浪漫。但我卻在這一點一滴細瑣的書信書寫中,也一點一滴的完成了創作。

我把印壞了的版畫作品〈枕邊記〉每一大張裁切成八小張來進行書信的書寫。
三○四則書信,在每一天書寫完成之後,也一一寄達「陳兄」手上。
有趣的是〈枕邊記〉粹取自一九九九年我完全癱瘓狀態下的胡言亂語。那時我正陷落在人生最幽深的谷底。
高峯與谷底,風景不同,卻一樣叫人戰慄不安。

我將之命名為〈戰慄之箋〉。

為顧及隱私及語意表達上的完整,我在整理這批書信時略作了刪修與補述。但我保留了四個具體的人名。因為他們太重要了,無法被刪除。
阿郎與立曄都是創作者,我們在創作中常有互動。和他們「練魈話」可以讓我少吃幾顆藥。
簡丹與太乃,既是我的藏家,也是我的多年老友,在我二十多歲認識他們時,他們都是報社的藝文記者。現在簡丹帶領著一家策展公司,三不五時就要幫我處理我不想也無能面對的問題。而太乃則有自己的雜誌社。

至於,陳兄,是他在我奄奄一息之際將一口氣吹向我,讓我得以叼叼滔滔不停地述說。

 

2009.立冬  六腳侯氏于火焰山

枕邊記

1997年,我痛苦的結束第一段婚姻,一向依賴妻子打理日常生活的我,陷入孤單、無助、痛苦的困境。很長一段時間癱在床上全身疼痛,無法工作,在這段失婚乃至失能的前二、三年間,我以每天持續性的自由書寫和隨手畫來幫助自己穩住自己,我用胡言亂語和隨手塗鴉來按摩自己癱瘓掉的身心,探索自己的內在。

事件過後,當我恢復創作能力時,我焠練它們,轉化整理成兩套版畫作品。

  在我大多數的版畫作品裡都有文字,文字在我作品中佔有絕對重要的份量,有時候只是一個標題,有時候卻是一篇文章。但這些並置的圖與文,並不相屬相隨,而是在圖文共振中,交叉建構出一則個人的神諭。

其實文字本身就是圖像,它就像符咒般的召喚著人們進入閱讀狀態,然後隨著每一位閱讀者衍生出新的意象。

米夏元年

以家屋後的火焰山卵石為發想原點。磊磊漫向天際的,會是一顆顆的蛋嗎?還是墳塋?

要讓自己長成一棵樹,是侯俊明的中年願景。在創作中不斷以樹、人結合的意象,強化為個人的生命圖像。不僅要從中被樹所滋養,也要以樹的姿態庇蔭、守護家園。

主催  肛交之必要

嘴對嘴 舌尖頂住舌尖 勃起。

割下睪丸 把好朋友的作品蹂

躪成一片沃土 揪出種子 透過

強力肛交 燦爛開花 吞大象吐

蛇頭 集體出遊 集體性交 集

體死亡 獻上自己 認同對方並

且跟隨他 與他繁衍後代 然後

再給他吃掉 不管是誰吃誰 在

被毀滅的瞬間奪取能量 破碎

的自我進入他人的脈動裡 成

為沒有翅膀的愛的小天屎

1908年的洛斯說所有藝術都是情色的。波瑞爾更進一步的指出創作的行為便是性交。2003年的夏天,我邀約了好朋友小曄與阿郎玩接龍的遊戲。體驗著在意象上三人彼此相屬的一體感。姦固的友誼擴大了創作的版圖。

曼陀羅

在千禧年開始的第一天,為了陪伴自己度過三十七歲生日,我閉關了十天。禁足、禁語、禁慾、茹素,每天持續做奧修動態靜心、寫作,並且開始了我為期一年的曼陀羅繪畫。

一月九日的筆記,我是這麼寫的:「我像是奉獻牲禮般的,把剛畫好的曼陀羅呈到中堂,苶敬的擺放在我的遺照前方。

雖然在這之前,兩年來我也都以塗鴨陪伴自己的孤獨,一樣只是使用臘筆或水彩,但在紙上畫個圓輪-曼陀羅,再開始在這個圓輪內塗鴨,在經驗上就變得非常不一樣。

在曼陀羅裡畫畫,感覺到強烈的收懾力,跟自己的聯結比較清晰。

以前在同樣八開大小的粉彩紙上畫隨手之畫,感覺能量是放出去的,有比較多發洩的可能性,而畫曼陀羅的時侯,能量是往內收回來的,回到自身,觀照當刻的自己身心狀態。

畫曼陀羅有比較高的自我整合,是自己和自己在對話。而不是向外表現自我、尋求認同。

決定以曼陀羅取代平日不定時的隨手畫。我希望這曼陀羅的繪製可以持續一整年。每天畫一幅曼陀羅。日記。

之所以說「繪製」,是因為畫曼陀羅比較像是在為不斷逝去的生命裁製壽衣-是實用性的,而且是祭祀用的。換一種較正向的說法是,曼陀羅的繪製就好像是在鑄造聖杯。任何恐懼、痛苦、悲傷、沮喪、任何的憤怒,見不得人的邪念、慾望、秘密,都可以丟進聖杯裡,被攪動、滌濾、沈澱、轉化。可以對著聖杯祈願,讓美夢成真。把咀咒變成祝福。看生命裡缺了什麼,就往聖杯裡求。也可以像是一口飲下聖水般的接受治療,接受聖杯(曼陀羅)裡所浮現的任何事物。

它可以比隨手畫更容易避開藝術創作的矯柔造作,而更貼近樸素、直率的初心,打開自己。只是簡單而無任何表現企圖心的機械性填色,可以變成一種靜心。平復起皺的心,成為一種禱告。

我會以既好玩又神聖的狀態持續畫曼陀羅。

就這樣,我透過每日畫曼陀羅來整合我自己,持續至今已十個月了。

日復一日,每日一曼陀羅。它可以是每一天開啓大門迎接旭日的一個晨間儀式,也可以是結果一天的一個熄燈號,讓自己沈落下來,說再見。

強制性一天一張曼陀羅。無論身體多麼疲累,無論心情多麼狂亂或消沈,也無論是否有要畫畫的意念、靈感,就是不能中斷曼陀羅的繪製。所以它成為我生活裡的一根絲線,強而有力的牽制住我,守住我自己,不會讓我失序、不會活得虛無、耗弱。

即使是一整天和別人瞎掰鬼混,也可以在稍後的曼陀羅繪製中去蕪存菁,成為滋養靈魂的神奇藥草。

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無聊的事、錯誤的事,會是浪費生命的。只要每天花一點時間做整合、創造性的自我修煉,那麼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在生命的沃土裡長成一片果園。

不要倒頭就睡。不要鬆土。不要讓一天輕易的就過去了。要記得鬆土。這樣你的土地就不會是一塊硬梆梆的死土。在你耙過的土地上有芽會冒出,有花會開、有果子會結籽。然後,你就可以享受這一切的豐美。

圓形的曼陀羅像一面鏡子,映照著自己的內在世界。可以在簡單的塗繪中和自己相逢。

圓形的曼陀羅是子宮。種子。蛋。孕育著、隱藏著各種可能性。

更重要的是,我當它是一個堅實的缽。持戒托缽。我以此焠煉我自己。

「任何你每天持之以恆在做的事情,都可以為你打開一扇通向精神深虔、通向自由的門。」--魯米

以腹行走

在先前的婚姻裡,妻子是我創作的守護神。

當她離開我去追尋她自己的夢想之後,我整個人癱瘓掉了。無論是身體或精神意志都僵凍痛楚。失去了行動力,失去了自我整合的能力。

我就像隻受傷的小獸,退縮、易怒。原先在情感與事業上的支持系統也隨著瓦解。朋友們一個個失去聯結。

而當我年少時,亦曾許諾自己要在三十七歲之前拼命創作,盡情燃燒生命。因為那是眾多天才死亡的年齡。現在我也已經來到了這個生命關卡。

在恐懼死亡、孤單的日子裡,我以大量的隨手畫、自由書寫以及散步、靜心來陪伴自己。並且尋求專業諮商與團體治療。

西元二○○○年春天,閉關之後,我在裝著隨手畫的木盒子上以毛筆端正地重新書寫給妻子的書信。宛若在寫著自己婚姻的墓誌銘。

那是一個讓自己在死亡中重獲新生的重要儀式。內在的情感牽繫與悲傷就在反反覆覆的書寫中,一個段落一個段落的被放下。

上帝恨你

我一直對台灣的民間宗教和民俗儀式有著高度的興緻,尤其是「地獄圖」,覺得其中充滿了荒謬,「地獄圖」的用意原是為了警示世人,勸人為善,弔詭的卻是用呈現酷刑和暴力的圖像,去「恐嚇」人們要做好事。換句話說,「地獄圖」其實是以勸善為名,包容暴力,讓暴力出現,讓暴力有出口。

我認為是製作「地獄圖」畫師,在享受暴力製造的同時,又因為創造出讓人驚嚇的效果,自己覺得十分爽快。「地獄圖」讓我覺得和台灣前幾年頻繁的街頭抗爭活動在本質上是相似的,群眾以抗爭為管道,衝撞、發洩,以反秩序的手段追求秩序,創造快感。

  而上帝又以另一種方式製造地獄,「上帝恨你」這組作品的靈感來自於「七宗罪」以及在鄉間電線桿上常看到的宗教警語,如:「上帝憎恨色情」。原慾是人類最普及性的問題,如果上帝對人的原慾憎恨,那麼祂應該是無所不恨的,所以,審判無所不在,地獄無所不在。因此,地獄不在遙遠的、暗無天日的地底,地獄就在我們日常生活裡,在我們的內心裡。

  恨怨偶、恨外遇、恨陽萎、恨自己、恨肥胖、恨忙碌、恨貧窮,這七宗恨涉及了婚姻問題、兩性關係、男性自尊、自我認同、身體外貌、工作名利和生活經濟,它們真實的存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裡,也深入我們內在的價值觀。

樂園.罪人

「生靈的地獄,不是一個即將來臨的地方,如果真有一個地獄,它已經在這裏存在了,那是我們每天生活其間的地獄,是我們一起而形成的地獄。……在地獄裏頭,尋找並且學習辨認,什麼人以及什麼東西不是地獄,然後,讓它們繼續存活,給他們空間。」----Calvino

對大多數的人而言,不僅死後有審判,人活著即無時無刻不受著各式各樣,名目繁多的審判。一個壓迫人的制度是地獄、一個貪念是地獄、父母是兒女的地獄、男人是女人的地獄、恐懼即地獄、羞愧即地獄,地獄無所不在。

宗教、政治經常以道德上的因果論來教化、勸導,甚至是利誘兼威嚇,達到對人的控制。

可曾想過,為什麼我們老是活在充滿了罪惡感的文化氛圍裏?我是罪人、我是污穢的、我是錯的、我必需不斷地洗滌、懺悔、贖罪。以金錢、以虔誠順服的心。幸好,雨果在「悲慘世界」裡提醒我們:「有罪的並不是犯罪的人,而是那些製造黑暗的人。」

傳統民間道場的「地獄圖」非常地吸引我。真的可以用「無所不用其極」來形容地獄圖裡所呈現的對人的凌辱、懲罰、折磨。初見它,叫人既是驚駭,又是暢快;再細看其罪狀則多乖謬。與今之道德觀相較竟也形成另一番張力。

這次展出我近來對「罪與罰」、「地獄」探索的系列作品。當然更早期的「極樂圖懺」也應該被放在這個脈絡裏來加以解讀。

另外〈新樂園〉(或是〈失樂園〉)是我十年來反覆增刪而始終無法了結的一個主題性創作,它延續著我對舊神話與新時代問題的思考。我想說故事。說男人與女人的戰爭,說當代男人的處境。此次我將透過電腦網路,在〈罐子〉華人藝術網站的協助下,徵求網友批註,以匯納更多元的意見,收錄在這件關於男女平權時代男性悲歌的創作。

六腳侯氏  1月10日于中和

中年蛻化

非常直接的暴露個人的各種私密、幽暗的原慾及恐懼。將此頭設置民俗藝術的圖像、宗教的神像、經典、或巫術儀式時,那已不是個人感情之宣洩,而是對於控制及維繫著整個社會人心的神聖符號,或懲罰力量象徵的公然反抗及褻瀆。雖然很清楚經典權威及性言說之抑壓對中國人的強大束縛。在這兩方面均表明了抗議的態度。在「極樂圖懺」中,原先強烈的抗爭,已轉變為較溫和的再建構──新的經典。

作品大致上必須在封閉形象空間中才能發揮,如何在台灣的客觀條件下,發展獨特有效的展出方式是必須面對的問題,此外敘述結構還待發展,這是由於對於複雜多元性內涵的野心所帶來的巨大負擔。學生時代,承傳於老師的啟蒙,這點似乎很清楚的刻在潛意識──語言符號的關聯之中。

我唯一關心的是如何將創作行為與人生課題做適當的聯結。創作不僅是要如何反映生命現況,同時也肩負著對新經驗的開啟與建構。對我自己而言,「中年蛻化」是我截至目前所有作品裡最難以命名與詮釋的。它是神秘的,同時也是現實的,一種真實人生的嚮往。不再只是對現實處境作反映。更進一步地,它是對生命理想形態的標舉。趨近於樹。期許生命可以如樹般的吐芽,慢慢伸展。如果說年少的生命猶如動物般的,是游走的、攻擊的、掠奪的、具爆發性的能量,是資源的消耗者。那麼,近入婚姻結構的中年歲月,所面臨的最大挑戰,便是如何成功地由動物蛻/退化成植物。定著。生根。屹立。開花。結果。成為照顧者。成為資源的供給者。這件作品是安靜地。緘默。或許內向隱微而不張狂,卻潺潺流洩著綿綿不絕的信息,堅定有力。宛如春蠶吐絲,至死方休。是的,它是趨向死亡的。但同時也向著神秘退化作積極的建構。為新生作準備。

治療

失婚之後,我的創作與生活都癱瘓了,尤其大型版畫的製作,明確簡約的線條幾乎把我綁捆住了,讓我動彈不得,失去了創造力。

我接受了心理治療,參加團體課程,讓自己又回復到隨興塗鴉,自由書寫的創作狀態。藝術治療課程,不僅在我生病時幫助我度過生命的難關,而且也開啟我心靈探索更寬廣的創作之路。

樂園‧罪人

1996年,前妻為了出國唸書進修、補習托福,我的生活重心又回到台北,回到自己以往熟悉的都會。我每天從各種媒體吸收資訊、觀看社會事件,從宗教斂財、神棍騙財騙色,到親子人倫關係、外遇糾葛悲劇…,這些層出不窮的社會議題,很迅速的騷動了我創作的靈感。

例如:「分身術」,這件作品是當時最熱門的宋七力事件所觸發,我將它加以轉化、撕裂來指涉神術與情慾的問題。「狗男女」來自最常見的社會新聞,個人感情不斷被拿來檢驗、撻伐,「神棍」是從宗教斂財的案件翻轉而來。「孬種」反射的是伊底帕斯的戀母情節和親子衝突關係;這些都是我在苗栗鄉下安靜的環境狀態無法發展的,但回到台北很容易就找到發揮的題材。

香港罪與罰

1997,香港回歸前夕,香港藝術中心的何慶基先生策劃了一個街頭藝術活動「走出畫廊」,邀請我到香港進行一個月的創作。

在香港一個月的期間,透過安排訪談當地民眾、到書報資訊的收集,我整理了當時香港人比較關切的幾項政治、社會和文化問題。我雖然是以一個外來藝術家的身分進入香港創作,但在同文同種,以及香港與台灣在某些處境相似的背景因素下,很多的社會情境很容易就觸動我。例如,香港底層社會的「籠民生活」,所謂的家就只是一張床,寒流來襲,許多孤貧的老人因而凍死;因此,我仍然以一貫反諷的手法,來反思在這個時空環境下人民承受苦難的問題。

我以仿照中國民間地獄圖的形式來「審判」香港人,將這些印製的版畫海報在香港的銀行門市、街頭四處張貼。加上1995年中共在台灣海峽試射飛彈事件,引發兩岸關係緊張,所以,我頭戴枷鎖,親自在香港街頭散發「香港罪與罰」的版畫傳單,某一種層面上也想表達:在強權政治的現實裡,台灣人也同樣在遭受的罪與罰。

因受邀參加台中臻品畫廊聯展,我創作了一件單品版畫,同樣是以有圖有文的表現形式,觸及的是身體異化和同性戀議題。

四季春宮

 1994年第一次婚姻,當時前妻希望能離開台北。朋友幫忙找到了苗栗苑裡鄉下的老房子,於是我們搬離首都,蟄居鄉間。但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適應,從大學到台北唸書起的十幾年時間,我已習慣了都會生活,創作的題材和語彙也一直是都會性的,生活裡的所有的資訊、議題、生活素材都是被消化過、人工過的。

來到鄉下,陡然面對未經處理、活生生的一切,因為沒有相同的情感經驗,社會資訊又被切斷,生活突然陷入一種困境,找不到可以使用的語言來創作,只好到處去做愛。

希望藉此讓自己融入自然,在其間獲得滋養,發展出與都會生活不同的內涵;於是,援用了中國文人概念式山水的形式來創作「四季春宮」;但居住鄉間的前期,企望開創與自然的關係,還是十分不順利的。

搜神記

「搜神記」是目前我的版畫作品中規模最龐大的一組創作。
「搜神記」原是中國一部古書名,晉朝干寶蒐羅了當時很多的神祇靈異人物說,加以引述為道德訓誡,或附會成時局的徵兆,有警世惕人的意圖,還有一部分故事記載的是:被迫害者無法完成心願,便以另一種「變貌」出現來完成。
但在我讀來,卻覺得這樣簡化、素檏的因果論,其實非常荒謬,但荒謬得很有勁道。
大學時期跟著陳傳興老師下鄉,去台南看所謂的陰廟東獄殿、去拜訪用鐵腳鍊將精神患者栓在一起,以獨特收容方式照料精神患者而引起社會爭議的高雄龍發堂,去探訪在南投的素人雕刻家林淵,在在引發了我對台灣民間庶事的興趣,也衝擊著我的思想,後來參與劇場活動,因題材都與台灣本土歷史、文化和意識有關,讓我有更多機會貼近台灣底層社會,去做田野調查,這其中我最常觀察,興致最高的是民俗廟會,民藝宗教的奇特力量,讓年輕的我深受震撼,也充滿疑惑。
台灣各地廟宇眾多,各種神明都有,我對信徒為何膜拜信仰這些神明的歷史背景由來,感到好奇,所以每進到一個廟,就去問當地人供奉的是什麼神明,這尊神明的由來是為何,但我卻常得不到完整的說法,信徒含糊其詞,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些說法甚至讓我覺得他們根本是在編故事。所以,我就決定自己也來創造自己的神和編造自己的神話。

當時的台灣社會,政治剛解嚴,各種禁忌的議題可以被討論,伴隨著「台灣錢淹腳目的經濟奇蹟」,整個社會充滿五花八門、怪異的現象,我以個人生命情境連結著社會議題,援用中國傳統神話故事來顛覆或隱喻,編造了18尊的神祇,全部以「刑天」為原型,表達「慾望不死」的執念,我為這18尊「神像」立神「名」寫本傳,並請邀請了一群藝文圈的朋友一起跨領域集體創作,他們看我畫出來的圖,自由想像,再掰出另一版本的「神話」故事,仿效中國古書的形式,作為「志曰」(另一種說法或釋文之意),更加迷亂這些神話。

戰神‧白馬郎君

「戰神」和「白馬郎君」這兩幅作品是為當時在台北松山機場舉辦的台灣首屆藝術博覽會而作。「戰神」以十五格放拼成一張大圖,「白馬郎君」以十六格放拼成一張大圖,是我版畫作品中較少見的形式。一如「極樂圖懺」所展現的黑色幽默和反諷,「白馬郎君」、「戰神」等兩件作品,呈現出人對慾望的追尋,導致身體器官異化。1993年的「搜神記」的創作,就是由這兩件作品之後展開。

極樂圖懺

「極樂圖懺」是我大型版畫創作的第一套作品,選擇木刻版畫形式創作,不只是因為木刻版畫簡潔的黑白線條吸引我,具有強烈的表現性。而是當時的整體台灣文化氛圍,本土意識已崛起,加上我個人對民俗圖像的熱中,譬如廟會的金銀紙、祭拜用的冥紙等,台灣有很多常民生活用品,都是以版畫來製作。

當時正值青年的我,充滿了旺盛的氣力和精力,需要耗費體能猛烈刻繪的木刻版畫創作,正可以用來發洩個人生命處境中種種不滿的憤恨和怨懟;又因為木刻版畫可以大量印製,自古即有其知識傳承,教化人心、作為宣傳品的功能,很適合用於與公眾議題進行對話。

「極樂圖懺」創作的靈感來自於廟裡的詩籤。多數台灣人民遇到生命困惑,就會想借助宗教力量,到廟裡抽籤,藉詩籤解開迷惑,使人生得到指引。但29歲的我,失戀、孤單,情感沒有著、落遊蕩在異鄉,個人情慾無法被解決,經濟狀況又差,靠零星打工養活自己,感覺生命沒有出路,陷落在進退兩難的處境,「極樂圖懺」其實是在反映自身現狀,在處理自己的生命困境,只是用「勸善文」的版畫形式來自我調侃。

侯府喜事創作自述裸身睡墳

1.將近十年了,我卻仍記憶鮮明。在成功嶺受訓,半夜被喚醒告知阿姊患癌症,搭著野雞車趕回台北。那段時間裡,總會夢見阿姊囑我念書。夢醒,望著整屋熟睡的阿兵哥悲泣。

半年後,半夜,電話通知阿姊已過逝於高雄醫院,趕到高雄,屍已運回永和,趕回永和,屍已運至殯儀館,趕到殯儀館,家人卻又已離去,獨自一人在停屍間找尋阿姊,阿姊躺在紗罩裡,直到搭公車離去時,才猛、深地意識到再也無法與阿姊講話了,哭。阿姊生前病痛,曾向媽媽抱怨:為什麼小弟鮮少回家探望她。

四年前,又入伍服役,在被壓迫、精神緊繃時,特別容易想起阿姊。睡夢中則常浮現自己裸身蜷曲縮睡在阿姊墳旁的意象。

一直都覺得自己活得像阿姊。活得很累。生命透支。需要喘口氣,休息一下。

一直都很忙,但卻與幸福無關。隻身在外,半夜,一路打拼回到公寓,心底明白,卻總還不絕望的站立在巷口片刻,抬頭尋著五樓窗戶,盼望著屋內是否能有一盞燈被點亮。引我回家。

需要一個可以安身立命、可以依託信靠、可以獻身、可以休息的「家」。需要一個可以相擁相泣、相知相惜、生死與共的「愛人」。即使單純得只是一種生活上、片刻與細微的顫動,也都需要一個人來加以傾聽與共享!

五年前到處去聽佛學,二年前吃素,因為覺得自己像活在地獄裡。想一個人走入深山裡,死在山裡。退伍後騎機車,常衝動的想加快油門去撞前面的卡車。讓自己死於橫禍,血肉模糊。一年半來,隨時在等待一個紅色,死亡的約會。想了結一切憾恨。

半年前,午後,由蘆洲經河堤往台北,途中卻見一女子,脫衣焚燒,一件件的脫、燒,手撐黑傘,等待火盡,再脫、再燒。

是企圖脫下、燒掉籠罩一身的悲苦、仇恨、糾結、歉疚?

2.  以上敍述,純屬虛構。

我活得像一個乞丐。

我面對的是一個龐大得難以整理的自身系統的紊亂。

小女人

當兵的時候,我在部隊同仁的掩護縱容下仍得以繼續創作。並且也在服役中辦了《小女人》系列的發表。
是1988年鄭在東邀請我和侯聰慧在西門町趙琍負責的永漢畫廊的三人聯展《食月》展出。
由於是在部隊極有限的時間與空間下進行創作,所以使用了極簡的炭筆線條來創作。畫完了就趕快捲起收好。

大腸經之山月無盡

陳傳興老師是我畢業製作的指導教授。他對我的啟蒙是帶我去看龍發堂 . 東嶽殿、 林淵…,讓我的創作由畫面材質、肌理的經營轉向塗鴉的,精神分析的個人生命探索。開始了我起乩式的創作。 〈大腸經〉承續了〈工地秀〉對原慾的關注,但導入了神話體裁,藉由瞎掰故事啟動自己的潛意識,並且對傳統、權威進行著反諷、顛覆。